我和傅国涌是患难之交,属于同道中人,我们相识三十年,前期交往频繁,后来见面的机会虽然不多,但精神交往一直颇为密切。我生于1947年,他生于1967年,少我20岁,我和他属于两代人,但在交往和交流中从来没有代沟,三十年来,我一直叫他“小傅”,他叫我“老吴”,彼此很随便,甚至可以谈男女私情。
国涌很随和,无论国事家事还是男女情事,甚至是朋友之间的过节,跟他说话我从不顾忌,他也总是直抒己见,多有独到的见解。我虽然虚长他二十岁,但在为学和写作上一直以他为师,他常常给我以指点和启发。
我们第一次见面頗有点戏剧性。1995年秋天的一个傍晚,我家突然来了个年青人,我和他素不相识,他却笑嘻嘻的一见如故,落座以后就告诉我是如何从王东海和陈龙德那里打听到我家住址的,他对我说:“上次在警车上我就坐在你旁边呀,我还故意用胳膊肘碰了你一下呢。”我历来粗枝大叶,当时竟然毫无感觉。
国涌的话使我回想起这一年初夏的一幕。那时候,习仲勋的密友、胡耀邦任陕西省委书记时的秘书林牧先生来到杭州,住在王东海家里,我专程赴杭拜见林老,我和林牧先生交谈不到一个小时,就来了一大群警察,要我们全都靠墙站好,我随手端了把椅子指着林老对警察说,他是林牧先生,年纪大了,让他坐着吧?警察同意了。接着,我被送到了省看守所,但路上根本没注意到身边还坐着一个年青人,更不知道他就是后来名满文化学术界的傅国涌……这一奇遇,开启了我与他的三十年交往之路。
国涌读书时有个临海籍的同学任学林,他是个画家,第二天我把学林也叫来了,大家聚在一起吃饭,记得席间我还向学林提出,我正在读初中的大儿子喜欢画画,请学林今后收他为徒,学林满口答应了。
这一年的12月中旬,他再次来到我家,这一次他是和王东海及陈龙德一起来的,住在望江门城墙脚下我家老屋,我当地的朋友邹达祥和赵万敏也在场。跟上一次在王东海家一样,坐下不久就来了一大群警察,不由分说把我们全部抓到派出所,邹达祥和赵万敏当夜释放,我和杭州来的三位被送到紫砂岙收审所……三天以后,王东海和陈龙德被送回杭州关押,傅国涌被送到他的老家乐清关押,我则仍然留在紫砂岙,国涌离开紫砂岙时我也在场,当时的情景我至今历历在目,他微笑着问警察:“你们要把我送到哪里?”
将近一个月以后的同一天,我们四人都各自回到自己家中,经过一个月的审查,什么事情都没有。
小傅后来还单独来过我家几次,我总是把我的朋友,临海城关医院(中医院)的陈立中医师和台州地委党校的邹达祥叫到我家一起吃饭,让他们彼此认识。从此小傅对邹达祥很熟悉,邹达祥去世多年以后,他还记得老邹当年编印过毛泽东谈宪政的语录;他对陈立中印象很深,每次谈到陈立中,他总是说:“这老先生思维还非常清晰和敏捷……”至今回想起来,他对往事细节的记忆,清晰得令人吃惊,他第一次来我家时,我曾邀请两个朋友一起来吃饭,一个是我当年的同事,另一个是台州师专的青年教师,两人都因故未来,此后也从未和国涌有过丝毫的联系,但前几年在一次微信闲聊中,国涌却向我打听过这两个朋友的情况。
傅国涌、陈龙德、王东海他们常来临海,更多的时候是我去杭州,随着交往的日深,我逐渐知道了国涌的身世和往事。他是温州乐清人,温州教育学院毕业以后,分配到一个乡村中学教语文,那一年,他居然抛掉工作去了北京,在天安门广场结识了他后来的妻子,富阳籍的北师大女生曹丽蓉,后来在艰难中两人结成连理……
那时候,傅国涌在杭州和他的爱人曹丽蓉住在一起,曹女士在杭州一所专长于心理矫正的特殊学校教书。傅国涌与陈龙德和王东海过从甚密,加上王有才,四人经常结伴到西子湖畔散步,抒发对时局的愤懑,对世事的不平和人生的怀才不遇。我也常去杭州,住在东太平巷里12号王东海家里,每次都要把陈龙德和傅国涌叫到一起畅聊,几个三观相同、志趣相投的人聚在一起,家事国事天下事,无事不谈。
小傅告诉我,他热爱文学,家有万册藏书,他看过金庸的全部武侠小说,但我并不以为然,我觉得武侠小说没什么文学价值,我告诉他自己从来不看武侠小说。陈龙德告诉我,小傅最喜欢的是近代史,他对近代史很熟悉,但我热衷于西方经济学,也热爱文学,对历史不感兴趣,那时候当然没想到上帝已经安排了傅国涌后来成为历史学家的命运,并且为他撰写《金庸传》这部杰出的传记文学作了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