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家与企业主

——兼谈国有企业老总算不算企业家？

       吴苦禅

“企业家”是我们日常生活中使用频率很高的一个词，在我们的语境中，凡是办厂开店的经营者，不论其企业规模大小，不论民企还是国企，都叫做企业家。作为日常用语，作为一种尊称，这当然是可以的，但是在经济理论文章中，特别是那些经济学家，在谈到如何促进经济发展，谈到要尊重企业经营自主权时，总是把所有企业主或经营管理者都称为企业家，这是值得商榷的。改革开放四十多年来，我们把所有企业的创办者和经营管理者都称为企业家，这是有问题的，特别是把国有企业的厂长经理也称为企业家，问题就更大了。

大约在2005年前后，茅＃于＃轼＃先生发表《为富人说话，为穷人办事》一文，影响很大，我以一篇《茅＃于＃轼＃先生说话不合时宜》批评质疑之，提出那些国企老总和官商勾结的红顶商人不能算企业家。这是我十几年以来一直坚持的观点。

茅＃于＃轼＃先生毫无疑问是值得尊敬的杰出的经济学家，在那极其艰难的年代，他以《择优分配原理》独立地得出了现代经济学的基本理论，这是了不起的事情，但他总是把包括国企老总在内的所有厂长经理都说成企业家，并提出他们在财富创造中起主要作用（这个说法本身并没有错），还提倡要“为富人说话，为穷人办事”，这是教条主义的套用，是错用了企业家这个概念，实质上是对官商勾结和权力寻租的美化。

我们首先要厘清“企业家”这一概念。这个概念是熊彼特在“创新”理论中提出来。我们通常把利润当作企业家的报酬，这其实是不准确的。按照1870年以来的西方经济理论，利息、工资、利润都是生产要素的报酬——利息是资本的报酬，工资是劳动的报酬，利润是经营管理的报酬。但是熊彼特指出，行业“平均利润”或“正常利润”其实是经营管理者的工资，是“经营管理”这种特殊劳动的报酬。熊彼特认为，在充分竞争的条件下，企业是没有利润的，但是，在经营活动中，由于企业主掌握的信息有先有后，对风险的好恶不同，总会有些“得风气之先”，敢于冒风险吃螃蟹的企业主得到超出行业平均利润的“超额利润”，这就是熊彼特所说的利润，其实质是通过创新活动获得超过行业平均利润的超额利润。但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那些在信息上占优势，敢于冒风险经营的企业主，他们的优势地位很快就会被市场竞争打破，他们所得到的超额利润很快就会消失，而为了追求超额利润，他们会寻找新的商机，重新进行创新活动，从而不断推动经济发展，并形成经济周期。

熊彼特认为利润是创新活动的报酬，而创新是经济发展的基本因素。熊彼特所说的创新包括五个方面:

一、引进新产品。比如马云当年运用互联网开发了支付宝，后来又有人引进了智能手机。

二、采用新的生产方法。比如采用挖掘机开山钻洞，或者将发明家的某项技术发明应用于实际生产。

三、开辟新的商品市场。比如淘宝等网络购物平台就是典型的商品新市场。

四、获得新的原材料并控制其来源。比如建筑行业中用钢筋水泥代替原先的木材料，用塑料代替木板制桶等等。

五、实现企业的新的组织形式。马克思曾经说过，如果没有股份公司，我们到现在还没有铁路和火车。股份制虽然两百多年前就有了，但四九年以后的中国采用股份制这种企业组织形式却是九十年代第二次改革开放以后的事情。据说改革开放以后的股份制最早出现在台州，如果这一传闻属实，那么这可以算得上台州人民典型的创新精神，是台州地区经济发达的根本原因。

一句话，熊彼特所说的创新，就是对新产品、新市场、新生产方法和新企业组织形式的开拓，以及对新的原材料来源的控制。

熊彼特认为创新是企业家的唯一职能，是企业家的本质。在现实的具体的经济活动中，不管是民营企业主还是国有企业的厂长经理，不管企业规模的大小，只要具有创新精神，只要企业的发展壮大不是依靠官商勾结，不是依靠行政性垄断，都具有企业家的素质。

显然，一个企业主是不是企业家，要看他是不是具有创新活动。往深一层说，利润来源于创新，而创新的动力是企业主对利润的追求。从而，一个经营管理者如果没有对企业的所有权，他就没有追求利润的动力，也就没有创新的动力，不可能成为一个企业家。可见，对企业的所有权，是一个企业经营者成为企业家的前提条件。我们可以这样概括:所有企业家都是企业主，但企业主不一定就是企业家，只有那些通过创新活动追逐利润的企业主才是企业家。

创新理论是熊彼特经济发展和经济周期理论的灵魂和基石。熊彼特虽然不属于主张经济自由主义的奥地利学派，但他的经济学说以奥地利学派的边际效用价值论为基础，他与同时代的经济学家凯恩斯不同，反对国家干预，主张经济自由主义，在这个意义上，他完全可以归属于米塞斯、哈耶克等人的奥地利经济学派。他虽然具有社会主义倾向，但他崇尚柿油民朱，他的经济理论名著《资本主义、社会主义和民主》影响很大。

起码，跟其他自由主义经济学家一样，熊彼特是一个“市场经济学家”，而不是“计划经济学家”。应该强调的是，熊彼特的创新和企业家理论是建立在市场经济这个土壤上的，其实，现代经济学即西方经济学就是市场经济学，在计划经济中只有资源和产品的行政分配，是没有企业和企业家这两个概念的，企业和企业家是在市场经济这块土壤上开出来的花朵。

那么，国有企业的老总究竟是不是企业家呢？如所周知，市场经济是不受行政控制的经济，从产量的确定，到生产要素的组织，直到产品的分配，都是通过市场的自发行为实现的，而国有企业厂长经理的任命，国有企业的经营权，都是由行政权决定的。国有企业的利润，并不是来源于创新活动，而主要是垄断经营权的结果，国有企业的厂长经理，连企业主都算不上，他们只是全民所有制企业的受托人，最多只能算企业的经营管理者，由于他们对企业没有所有权，既无创新的动力，也不用承担经营风险，亏是亏国家的，赚了则可以通过高达几百万年薪的形式进入个人腰包，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从这个意义上说，或者从理论上说，国有企业的厂长经理，作为一个群体，他们并不是企业家。

鲁迅先生说过，寻找中国的脊梁，要看地底下。我们寻找中国的企业家，也要看地底下，中国的企业家，大部分默默无闻地埋身于千百万正在艰难经营的小微企业主之中，希望经济学家们不要忘记了他们。

   2023年1月19日